人性之美,勞動之美 ——張賢亮《綠化樹》
1993年,在鄧小平南方談話的第二年,全國掀起了一股經商熱潮。賀蘭山下,名叫鎮(zhèn)北堡的明代古堡里,一座影視城開業(yè)了。在這座后來被譽為“東方好萊塢”的影視城里,誕生了一大批優(yōu)秀的影視作品。而這座影視城的創(chuàng)辦者,是當時已經在國際上有一定影響力的作家——張賢亮。張賢亮喜歡將鎮(zhèn)北堡西部影視城稱為他的立體文學作品,這部作品的確占據了他后半生絕大部分的創(chuàng)作時間和精力。但其實早在影視城開業(yè)的9年前,它就已經出現在張賢亮的小說《綠化樹》中。
在這篇以自我為原型的小說中,張賢亮多次提到的“鎮(zhèn)南堡”,實際上就是“鎮(zhèn)北堡”。不過在小說中它并不是一座享譽盛名的影視城,而是勞改農場的犯人們寄信、獲取信息和采買物品的去處。雖然對比勞改農場它顯得十分繁華,但終究不過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鎮(zhèn)子。我們很難揣測張賢亮在描寫這個樸素小鎮(zhèn)時是否勾勒過它的未來,但仔細觀察小說中的主人公章永璘,恐怕就不會對張賢亮在后半生下海經商,最終創(chuàng)作出了鎮(zhèn)北堡西部影視城這樣一部宏大的作品感到意外。
章永璘是張賢亮計劃創(chuàng)作的“唯物論者啟示錄”系列小說的主人公,出現在短篇小說《初戀》、中篇小說《綠化樹》、長篇小說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》等多部小說中。章永璘的人生軌跡與張賢亮大體相同。1957年,張賢亮在反右運動中因發(fā)表詩歌《大風歌》而被劃為右派分子,押送農場“勞動改造”長達 22 年。在勞改農場的歲月像是一場噩夢,此后,關于“饑餓”和“性壓抑”的記憶成了張賢亮小說中最重要的主題。
在《綠化樹》里,章永璘也備受饑餓折磨,因為食欲得不到滿足,他將自己作為人的尊嚴統(tǒng)統(tǒng)拋棄,將知識分子的全部智慧都用在了怎樣更多獲取食物上。而馬纓花的出現拯救了章永璘,她用從傾慕于她的男性那里得到的食物喂養(yǎng)章永璘,解決了章永璘的饑餓問題,并且用女性的溫柔善良呵護著章永璘,使其恢復了人的尊嚴。
在勞改農場里的章永璘是備受折磨的,但也是積極進取的。雖然條件艱苦,但章永璘一直堅持讀馬克思的經典著作,《資本論》在小說中就多次被提及。盡管處于社會邊緣,章永璘卻一直在想辦法獲取最新的時事消息,并運用馬克思主義原理分析大局。始終保持敏銳的時代觀察力是章永璘的一個特點,也是張賢亮的一個特點,在鄧小平南方談話的第二年,張賢亮立馬順應時勢,投身商海,憑借多年閱讀《資本論》的理論基礎,將荒涼的戈壁建設成了享有盛名的影視城。
張賢亮將后半生都投身于鎮(zhèn)北堡西部影視城這部實體文學作品創(chuàng)作中,而很少有傳統(tǒng)的文學作品發(fā)表。2014年,隨著這位一生傳奇的作家離世,原計劃創(chuàng)作的九卷本系列小說——“唯物論者啟示錄”再也沒有完成的可能,成為文學史上的一大遺憾。除了之前的那幾本,1989年出版的長篇小說《習慣死亡》,也應屬九部中篇系列之一,但并未在標題上注明,說明張賢亮其實早已放棄了系列創(chuàng)作計劃。
雖然張賢亮本人未留下只言片語,但是普遍認為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就在于曾引發(fā)爭議的“紅地毯”描寫。在小說《綠化樹》的結尾,主人公最終脫離了“勞改農場”的苦海,“走上紅地毯”。許多評論家都曾建議張賢亮將“走上紅地毯”一段刪去,理由是有“俗氣”之嫌,破壞了讀者的審美情趣。對于這些評論,張賢亮都是置之一笑。與文學批評界一致認為的“俗氣”“多余”相反,
張賢亮認為“走上紅地毯”是很重要的一筆,那不僅僅是主人公個人命運的改變,還是中國社會開始全面改變的象征。2018年,張賢亮的《綠化樹》入選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最有影響力小說,在某種意義上也肯定了他的這種堅持。從壓抑中走來的章永璘凝聚了一代人關于那個時代的苦難記憶,而作為新時期創(chuàng)業(yè)者的張賢亮又是中國騰飛的見證。對于張賢亮,無論是他的小說還是他的人生,都是讓我們無法忽視的歷史記憶。
(周洪斌)
【人物檔案】
張賢亮
1936年生于南京,祖籍江蘇盱眙。曾任寧夏文聯主席兼寧夏作家協會主席、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、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會員等。其代表作有短篇小說《靈與肉》《邢老漢和狗的故事》《初吻》,中篇小說《河的子孫》《青春期》《綠化樹》,長篇小說《男人的一半是女人》《習慣死亡》《我的菩提樹》及文學性政論隨筆《小說中國》等。曾三次獲得全國優(yōu)秀小說獎,《綠化樹》入選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最有影響力小說。
主編/白燁 副主編/卓今 湖南電子音像出版社出品